摘要:当了店长后的李俊明,开始算起了这样一笔账:“刚开始两人一组,洗一辆车每人提成4元,算上玻璃水的成本,每辆车要倒贴11元。后来改成一个人洗一辆车,提成涨到了12元,首单价格不变,这样岂不是赔得更多了吗?”
北京,12月14日,晚上9:40。
脱下磨得起了毛的劳保手套,从领班手里接过了10张十元的纸钞。在快递分拣线上工作了一天的李俊明下班了。
100元,这是他今天的工钱。
因为是零工,李俊明的工资是每天结算的,并且不包吃住。这也意味着,他每天都要担心明天有没有活干。
半年多以前,李俊明刚从山西老家来北京时,情况并非如此。那时,他找到了一份“很有发展潜力”的工作:互联网洗车公司“我爱洗车”的洗车技师。从普通技师到分店店长,他只用了3个多月的时间。
升为店长后,李俊明盘算着,这份稳定的工作足以养活老家的妻子和4岁的女儿。但,就从那时起,整整3个月,他再没有从公司领到一分钱的工资。就这样,直到10月底,公司关闭,老板不知去向。
劳动合同、工资延迟支付确认书、北京市海淀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受理案件通知书,李俊明和他的“前”同事手里攥着一堆文件,本该属于他们的几千元或几万元的工资,不知道在哪里……
当上店长
却再也没有领到工资
今年4月,陈旭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了“我爱洗车”招聘培训教师的信息。此前一直从事培训工作的他很快被录用了,随后他到了位于房山的一处“培训基地”开始了培训洗车工的工作。按照劳动合同,他的工资是每月6000元,另有500元饭补。“工资收入还算可以。”据陈旭回忆,当时公司刚铺开阵势,招收了第一批洗车学员。
但身处其中的陈旭不知道,那时,整个O2O洗车行业,已经火了好一阵子了,“我爱洗车”起跑显然慢了。
和他一样,同样不知道这一状况的,还有从山西老家来北京的李俊明。5月21日,李俊明到北京市通州区马驹桥附近的一个人才市场找工作。初来乍到的他,被一个招洗车技师的广告吸引了。“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互联网洗车,最吸引我的是工作人员承诺工资会在4000元以上。”
通过面试后,李俊明到陈旭工作的基地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培训。从与客户交流的说法,到洗车的方法、流程,以及O2O行业的发展现状和前景,培训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李俊明暗自庆幸,自己进了一家很正规的公司。
陈旭告诉《工人日报》记者,从4月到8月,每周都有不少像李俊明这样的新员工来接受培训,最多时一个月能培训120人左右。
培训结束,“我爱洗车”与李俊明签订劳动合同:底薪2700元加洗车提成。6月1日,李俊明在新开张的十八里店分店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互联网洗车技师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店里并没有什么客源,李俊明跟同事骑着特制的洗车电动车到街头巷尾发掘客户。首单7元,再送一瓶价值10元的玻璃水,超值的价格让许多车主愿意尝试这种新兴的洗车方式。
随着夏天到来,7、8月洗车的人越来越多,勤快的李俊明也逐渐有了稳定的客户,常常忙得午饭也顾不上吃。最多的时候,他一天洗12辆车,办了3张会员卡。“当时也是十八里店分店生意最好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店里一天洗70辆车基本没问题。”李俊明向记者回忆说。
付出确实得到了回报。6月工资3000多元,7月工资4010元,还包住。李俊明留下2000元的饭钱后,把剩下的都寄回了老家。由于业绩一直第一,9月初,李俊明还和另外一位同事轮流做起了十八里店分店的店长。他心里思忖:再有新店开张,自己就可以正式当店长了。但李俊明没想到的是,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有拿到一分钱的工资。
“稳赔不赚”
公司越来越不靠谱
当了店长后的李俊明,开始算起了这样一笔账:“刚开始两人一组,洗一辆车每人提成4元,算上玻璃水的成本,每辆车要倒贴11元。后来改成一个人洗一辆车,提成涨到了12元,首单价格不变,这样岂不是赔得更多了吗?”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公司好像一直在赔钱。”
李俊明简单的算法,其实暴露出“我爱洗车”隐藏的问题。事实上,“我爱洗车”的前财务总监也曾在媒体上表示,按照投入与产出来计算,即便是在生意最好的7月,“我爱洗车”每洗一台车,亏损也高达189元。
尽管对公司这种“稳赔不赚”的经营模式有疑虑,但想到同为O2O行业的打车、外卖行业也纷纷在烧钱,再加上对公司的信任,李俊明还是继续努力干活。
9月15日,本该是发8月工资的日子,李俊明和同事都没有收到工资入账的短信。9月19日,一位阎姓领导到店里向大家解释说“公司正在扩大,工资要延迟几天发放”。在培训基地的陈旭也得到了同样的说法。
原以为只需要等几天就能拿到工资,谁知9月30日,李俊明却等来了《工资延迟支付确认书》,上面写着“因甲方出现短暂资金周转困难,延迟支付乙方8月1日至9月30日工资8404.93元。该笔款项自甲方有支付能力时支付给乙方。”
此时,李俊明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种种迹象告诉他,公司越来越不靠谱了,“我向公司申请洗车喷头和刷头等物料迟迟没有回应,员工之间开始议论说很多高层已经离职,甚至我的一个老客户在完全不知欠薪的情况下,也善意提醒我,这种烧钱公司很容易猝死。”
相对于李俊明的怀疑,陈旭已经另寻下家了。他告诉记者,从9月开始,公司就停止招人了,培训师们都被安排到各分店培训在职员工。“最早说工资延迟一个星期发,时间到了又说再等一个星期。再问,就变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上有老下有小的陈旭觉得不能再等了。不同的是,尽管满心疑虑,李俊明最终还是在确认书上签了字,他暗自决定等工资一到手就换工作。陈旭则在10月初离职,当时“我爱洗车”拖欠他两个月的工资,共计1.3万元。
人去楼空
百名员工被欠薪200万元
就在李俊明和许多同事在《工资延迟确认书》上签字的9月,资本市场迎来寒冬。“我爱洗车”1200万元的融资计划失败,随后提出的零元转让计划也没有任何回应。
10月中旬,公司CEO李东晋召集在总部上班的人员开会,宣布投资方单方面撤资。至此,“我爱洗车”已无钱可烧。
但这一切,仍在一线洗车的李俊明无从得知。他还是一边干着活,一边对拖欠已久的工资心存希望。最后一个月,既没有工钱,也没有工具,店里很多员工也不来上班了。李俊明直接领导的电话开始常常打不通,即使打通了也只是含糊几句就挂断。
10月底,房东收回了十八里店分店的房子,店里的物品被低价卖掉。已经离职的陈旭发现,公司原来建立的微信和QQ群全部被解散,自己也被群主拉黑。
走投无路的李俊明和工友来到位于华天大厦8层的公司总部,才发现那里已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老板李东晋,更是不知去向,留下了200多万元的债务和上百名被欠薪的员工。
11月17日,李俊明拿到了海淀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下发给他的《出庭通知书》,他与“我爱洗车”的工资等人事争议一案将于明年2月17日开庭,陈旭的案子则在此前一天开庭。搓揉着这些文件,李俊明嘟囔着:“没用,没用。”他告诉《工人日报》记者,12月4日已经有一批工友的案子开庭了,但李东晋根本没有现身,仲裁员只能让大家继续等下去。“可是我们哪里等得起啊?”
对于李俊明曾经视为“工资保证”的《工资延迟支付确认书》,北京市道成律师事务所谢艳萍律师表示,根据《北京市工资支付规定》,用人单位因生产经营困难暂时无法支付工资的,在与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期支付工资,但最长不得超过30天。她提醒说:“以后再遇到无具体支付时间的协议时,劳动者应及时向劳动监管部门举报投诉,督促用人单位及时支付。”
离开“我爱洗车”后,李俊明一直靠打零工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家里的妻女还要靠同在北京打工的父母来负担。临近年关,要处理劳动仲裁的事情,他已经不奢望可以拿回那三个月的工钱,他也从媒体上得知这个冬天,还有好几家洗车公司关闭或倒闭。但他至今都想不通:“以前都是做零工可能被欠薪,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正规和高大上的公司,也会欠薪呢?”
然而,“高大上”洗车公司的集体崩盘,在北京经营洗车行长达10年之久的杨先生看来,是必然的。他告诉记者,在传统店面,洗一台车,仅水费和人工费加起来就要20元。而互联网洗车公司靠补贴和“一分钱洗车”等噱头吸引消费者,“明显是烧钱的赔本买卖”。同时,“游击战”和价格战下,上门洗车对客户服务的连续性不够,黏度低,稳定性差,多重因素造就了其最终溃败。